在薄情的世界 深情地活着

来源:互联网新闻 编辑:余姚网 时间:2023/03/27 11:06:08

原标题:在薄情的世界 深情地活着

赵亚东(照片由本人提供)

赵亚东打工时的照片

□本报记者 静伟

题记:“我终其一生都在做着同一件事/那就是挥霍/当我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/我挥霍了墨水和纸张/当阳光投奔凌乱的房间/我挥霍了玻璃的纯洁/有时我很想溜掉/可这时候我又挥霍了街道和田畴/当我转身写下秋风和白雪/写下四季的旋转/我知道我依然在挥霍:越来越轻的时光/和对世界深深的爱” ——赵亚东《挥霍》

20年前,他曾是城市边缘的一个打工者,当过力工、蹬过三轮、收过破烂,但凭着对诗歌的热爱与执着追求,他成功地改变了自己的命运,成为一名诗人和媒体人,让“那些苦难的日子在诗的引领下,一步步走向了光明”,他的诗干净、明亮、清新,每一个文字都有温度,都有韧性,都像钻石一样坚硬,又像他滴血的心一样滚烫——

如今,当36岁的赵亚东回望20年前那个秋天的自己,依然会清晰可见,自己从家乡拜泉初来哈尔滨打工时的单薄、怯弱和窘迫,那个时候,这座看起来过于庞大、浩瀚的城市,对于那个少年来说,惶惑大于憧憬,迷茫大于希望,对于命运的不确定性和生存的不安全感,远远大于像对诗歌、自然这些美好事物的向往与追求,当时街头放着的那首歌:“沿着一条乡村到城市的路,只看到一片光明和飞扬的土”,就如同是在说他和他这样的少年。像村子里其他出来打工的同龄少年一样,他当时只想找个地方安身,能够有口饭吃,挣点儿钱花,将来回老家盖房子。从来没有奢望过,这座城市能够接纳自己,更遑论诗意地栖居。他只是漫无边际地在这个城市里行走,敲着一扇扇陌生甚至带着敌意的门。但就像命中注定或是一个预言,他当时的行囊里,放着《唐诗三百首》、《诗歌报》和几本诗集。

那个时候的他,并没有想到,诗歌会让他与众不同,会那样深深地改变自己的命运。是的,深深。

《挣扎》在城市与诗歌的边缘

“我想念这些被时光随意丢弃的家伙/这些傻兄弟,并不因为丑陋/而放弃水晶般的心灵” ——《土豆》

正如赵亚东在他的一首诗中写的那样:“城市拒绝我/贫血的 十指/拒绝 一粒麦子/憨厚的笑容/但我 依然是/血性的 男子/衣角里那颗结实的麦粒/就是我/永不衰竭的/肝脏”(《衣角有粒乡下的麦子》),当时年少的亚东,就在这座城市里艰难、顽强地求活,在面包厂做烤面包,在饭店学切墩、当服务员,在工地里当力工。

赵亚东说,那时候最快乐的事,就是和工友们一起,趴在工地的围墙上,看对面鞋城里走出来的买鞋的顾客,当那些人在门口换上新鞋扔掉旧鞋,他们就会蜂拥而上,捡回来自己穿。当时的赵亚东,虽然也没事就看书、读诗,但诗歌之于他,还是一件很遥远的事情,“因为那个时候,我的心灵还不是太痛苦”,赵亚东说。

直到几年之后,20岁的赵亚东在回乡成亲后,与妻子再次回到这个城市,生存的压力就像是当时刺骨的春风,凛冽逼人。他用从家乡出来时小学老师帮他“抬”的500块钱,在城市边缘的菜地租了一间“菜窖子房”,又买了一台三轮车,开始了他的拉脚生活。

“头一天上哈站拉脚,一天才挣了一块钱”,后来他改到道外北环商城拉脚,第一天赚了23块钱,回家乐哭了,跟妻子说:“你猜我今天赚了多少钱?”“5块?10块?”妻子到最后都不敢猜了,当赵亚东跟她说出23这个数字时,妻子也乐坏了,两人用这钱买了点儿米,这就是他们那时候微薄的幸福与快乐。但更多的时候还是窘迫与痛苦,“那个时候,因为抢活、乘客不给钱的事儿,经常挨打,常被揍得鼻青脸肿”。

赵亚东说,他还欠妻子一首写苹果的诗。有一次他患重感冒,嗓子都烂了,没钱去大医院,只能晚上在小诊所里打针。当时看别人吃苹果觉得很馋,但忍着没说。妻子看出来了,没有说话,默默地出去,等回来时手里拿着一个又大又红的苹果,赵亚东如今形容起当时看到那个苹果时的情形,眼睛中依然放着光,“那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苹果”。说到这里,赵亚东加重了语气:“我到现在也热爱苹果”。

但就是这段贫寒且疼痛的生活,让文学和诗歌成了他治愈的良药。一个偶然的机会,他在旧书摊上买了一本过期的《北方文学》,看到上面有诗歌,想起上初中时,因为自己文笔好,老师也曾经让他写过诗,还曾经在《小作家报》上发表过三首小诗,于是,那种写诗的愿望就像是复燃的灰烬,在他的内心深处又生起了火苗。当天晚上,他就趴在屋子只有一平方米的小窗户前,在废旧的烟盒纸上写下了一首诗,“当时并不清楚,现在看应该算一首散文诗”,第二天他按杂志上的号码,上公用电话亭给《北方文学》杂志社打电话,对方告诉他地址并表示欢迎他去。于是,他穿着捡来的皮鞋、打着补丁的裤子,在妻子的陪伴下,出现在了《北方文学》耀景街22号的编辑部。

当时的诗歌编辑刘云开在回忆当时的情形时,如是说道:“那是一些并不工整的文字,拥挤在薄而多皱的稿纸上,我仔细读着,文字背后的沉重使稿纸显得单薄,使人的心打起皱来。诗写的是一个进城打工者,骑三轮车艰难穿行在高楼大厦间,被挤得变形的生活,我被打动了。诗的文字虽然有些粗糙,但还是通过了终审,发表在当年《北方文学》的第十一期。”这首诗的名字叫《穿越城市》,其中有这样一句:“在城市的缝隙里,默默渗透着自己的绿”。也就是从那个时候,赵亚东坚定了自己写诗的信念:“我一定要当一个诗人!”

赵亚东庆幸的是,在自己写诗的路上,“总有贵人相助”,他还记得自己蹬着三轮车去《诗林》投稿,当时编辑部没人,他就把自己的诗稿从门缝塞进去,后来遇上了潘虹莉老师,问他是做什么的,那个时候已经开始从事废品回收的赵亚东憨憨地笑着说:“收破烂的。”潘虹莉老师很是惊讶,翻了翻他的诗,说了一句:“嗯,还真是诗。”等赵亚东走的时候,潘虹莉老师还特意找了一个大兜子,拿给他一大堆书和杂志,看到赵亚东的手冻得皴裂,还把一件旧羽绒服送给了他。之后,潘虹莉老师不单在《诗林》上给赵亚东发稿,还到处跟人推荐赵亚东的诗,在她的帮助下,赵亚东获得了《诗林》主办的“天问”诗歌创作优秀奖。

“我庆幸自己还拥有/存放一只脚的地方,庆幸/自己还在一群背井离乡的人中间/瞧见了日子/正打开一扇针眼般的门”(《在1471次列车上》),而诗歌,就像是一把钥匙,让生活这扇“针眼般的门”越开越大,“那些苦难的日子在诗的引领下,一步步走向了光明”。

《向远》

被诗歌擦亮的生活和远大前程

“日子是所有的。时间的流逝/不需要谁来证实。一片墨迹的阵痛/比花朵与火山更具有力量” ——《一个人的墓地》

赵亚东说,他觉得自己写诗真正开窍是在2002年左右。那年过年回老家,往村里走的路上,想起在外打工的疲惫,想着自己无处安放的梦想,他一个人躺在雪地上,静静地望着天空,发现天蓝得像玻璃一样,他忽然想:“这天空,不就是我的一滴泪水吗?”赵亚东说,那一刻,突然觉得自己真正会写诗了,当他后来把当时写下的《躺在雪地上看天》、《雪地上的羊群》拿给《北方文学》时,刘云开大姐也欣喜地跟他说:“亚东,你会写诗了!”

但日子依然艰难。2002年8月左右,赵亚东跑去了北京,当时住在大兴,给一家塑料厂打工,“身边是流水一样的城市与繁华”,但这一切依然不属于他,只有诗歌是他的行李,是他流浪都市的日子里唯一的慰藉。

有一次,赵亚东在跑业务的时候,来到河北雄县一个叫做马蹄湾的村庄,当时已是春天,桃花开得耀眼。他因为口渴,跑去一家食杂店讨水喝,店里的女孩很热情地给他倒水,聊天的时候,当女孩听说他会写诗,就跟他说:“我天天看我家门前的桃树、苹果树花开得很漂亮,可是想说却说不出来,你能帮我说出来吗?”就这样,赵亚东写出了他后来入选《2004年中国文学精选诗歌卷》、至今仍被很多人看做是他的经典之作的《马蹄湾的黄昏》:“你不会想起任何一句赞美的词语,关于桃花/她们正簇拥着一个外来人的呼吸/小小的集市并不平静,身前身后/找不到那双紧握的手”……诗歌,让赵亚东对于日常生活开始有了诗意的审视,他用诗歌擦亮着自己蒙尘的生活。

赵亚东真正开始从事文字工作始于2004年,那一年,虽然他已经出版了自己的第一本诗集《挣扎》,但却依然身处社会底层,回哈跟人合伙开的塑料加工厂又黄了,小半年的时间都没啥干的,吃不上饭是常事,“连三五块钱的烟都抽不起”。老父亲也替他着急,跟他说,“实在不行,就还是回家收破烂吧!”那个时候,他家族里从事废品回收的亲戚们都挣到了钱,很多都买了房子,但赵亚东却不甘心一辈子收破烂,坚决不肯回乡。

这个时候,远在讷河的诗友王亚杰听说了他的处境,跟自己的另一个朋友、诗人吴欣苓说起,吴欣苓又通过朋友把赵亚东介绍给哈尔滨的一家小报社,就这样,没有学历、只能拿着自己诗集当学历的赵亚东被那家报社的总编给留了下来,写专访、拍摄影、编副刊,虽然都是“现学现卖”,但很有灵气的赵亚东上手很快,很受当时领导的喜欢和重用。不过收入依然微薄,“那时候加班,经常和另一个同事合买一碗面条,让老板多放点儿汤,两个人吃。”干了一年后,赵亚东又经人介绍来到了《黑龙江画报》社,很快就成了上稿量最大的记者,如今的赵亚东,已经干到了社长助理,让他终于有了稳定的生活和奋斗的事业。

而诗歌,依然是他内心坚守的一片清凉,让他得以在喧嚣、浮躁的都市生活中,依然能够找到灵魂的方向。这期间,他发表了大量诗作在《诗刊》、《人民文学》、《星星》诗刊等近百家期刊上,也继《挣扎》之后,出版了《向远》、《暗示》、《虎啸苍生》等多部诗集。赵亚东一直说是诗歌改变了他的命运,“因为在诗歌中,让别人看到了我的美好。”

(下转A09版)